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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看书网 www.32kan.com,我的前半生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“没有人,打个比喻。”我马上否认。

    “你认识了哪个地产界要人?”

    “李嘉诚。”我笑。

    他马上释疑。

    我说:“可林,我不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,可林,我们原可成为一对挚友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一会儿“我现在也没有侵犯你。我甚至没碰过你的手,我已经开始四个中国化了:拥有一大堆不同用途的女朋友谈心的交心,跳舞的一起疯狂,上床的尽讲性欲。”

    “要死。”我笑骂。

    “子君,说实的,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希望,我也希望把关系转淡了。”

    淡?如何淡法?我紧张一阵子。与他说说笑笑已成习惯,一旦少这么个人倒也恍然若失。

    我原来是个最自私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你要不要出来谈?”他问“电话筒开始发烫。”

    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烛光晚餐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的意思是要同我绝交?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不负出任何代价而一生一世钓住我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快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我将要调回祖家。”

    我冷笑一声“黔驴之技,你们这些洋子,一想扔中国女人就说要调回祖家,为着事业如何如何,然后两个月后还不是出现在中环的酒吧,只不过身边换个人。咄!你哄老娘,没这么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没有哄你,我现在就向你求婚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嫁洋人。”

    “子君你今年三十六?你别以为机会满天飞,年年有人向你求婚,我是说求婚。”

    可林钟斯强调说“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介意,”我倔强说“我决不嫁洋人。”

    “洋人不是人?你这头蠢猪!”

    我不嫁洋人,决不。情愿一辈子孤独,这一点点的骄傲与自尊必须维持。

    我不同子群,我还得对平安两儿负责。

    “大家说再见吧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很久,然后说:“在电话里说再见?绝交也依赖科学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可林。”

    “铁石心肠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。

    “你会想念我的,”他诅咒地说“你会想念我这个君子。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笑,他自称君子,如此说来,涓生还好算是圣人脱离夫妻关系之后还关照我的衣食住行。

    “谁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,祝你等到癞蛤蟆。”

    我抗议:“也许一个吻可以把他转为一个王子。”

    可林沉默一分钟“不要再找我。”他终于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太现实,刚说完我爱你就开始侮辱人。从头到尾我其实未曾主动与他联络过,但如今水洗勿清了吧。

    我一笑置之。

    跑了,都跑了。

    连这个“男朋友”都走掉。

    我得紧紧抓住我的工作,连工作这个大锚都失去,我会马上变成无主孤魂。

    周末我到老张处,他已将我做的那团“云”搁在窗台。我用线将‘雨点’串起,钉在‘云’下,正在比划,楼上的房门打开,一个猥琐的年轻男人自楼梯窜下,匆忙间还向我上下打量一番。

    我顿时反胃,乌云满面,准备好演讲辞腹稿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老张下来。

    我鄙夷地说:“张允信,吃饭的地方不拉矢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很久,脸上满是阴云,我知道把话说重。

    “何必把这种人往家中带?”还想以熟卖熟的补救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私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很替你可惜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来,很讽刺地看我“你是谁?老几?代我可惜?”

    “老张,我真是为你好,你迟早要被这些下三滥利用,你也总得有选择。”我的气上来。

    “完了没有?这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家,你有什么资格上我家来指名侮辱我?”

    “张允信,你根本不受忠告。”

    “然,你想怎么样?”他像只遇到敌人的猫,浑身的毛都竖起来戒备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要我走?”我的心情也不大好。

    “你别以为我这档子生意没你不行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他这样说,我很震惊,话都说出口了,我很难下台,于是摆摆手“别扯开去好不好?生意管生意。”我马上退一步来委曲求全。

    我取饼外套手袋,把我那块云状饰物塞进口袋“我走了。”我说道。

    出门口,我非常后悔,怎么还是这么天真?错只错在我自己,把张允信当作兄弟般,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,我干嘛要苦口婆心地干涉他的私生活,我太轻率,太自以为是,活该下不了台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,一处铁门,一个伤口,我竟这般不懂事,偏偏去触动它,简直活得不耐烦。子君子君,你要学的多着呢,别以为老好张允信可以襟圆搓扁,嘻嘻哈哈,面具一旦除下,还不是一样狰狞,也许他应当比我更加怒恼,因为我逼他暴露真面目老张一直掩饰得非常好。

    一整晚我辗转反侧,为自己的愚昧伤感。

    我还以为我已经快要得道成精呢,差远了。

    人际关系这一门科学永远没有学成毕业的一日,每天都似投身于砂石中,缓缓磨动,皮破血流之余所积得的宝贵经验便是一般人口中的圆滑。

    我在什么时候才会炼得炉火纯青呢?

    苞着史涓生的时候,根本不需要懂得这门学问,现在稍有差池,马上一失足成千古恨。

    张允信拿生意来要挟我。当时如果拍桌子大骂山门走掉,自然是维持了自己的原则,出尽一口乌气。

    但是以后怎么办?我又该做些什么?

    我再也不愿意回到任何肮脏的办公室去对牢那群贩夫走卒。

    一时的嘴快引出这种危机,现在再与老张合作下去,会叫他瞧不起,我怎么办呢。

    蓦然想起唐晶以前向我说过:“工作上最大污点不是做错事,而是与同事反目。”

    我竟犯下这个错,焉得不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若与老张拆伙,我租不起那么大的地方辟作工场,亦买不起必需的工具。况且我只有点小聪明,至今连运用烤箱的常识都没有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赞子君离婚之后闯出新局面,说得多了,连我自己都相信。什么新局面?人们对我要求太低,原以为我会自杀,或是饿死,居然两件事都没有预期发生,便算新局面?

    我一夜未眠。

    我倒情愿自己是以前的子君,浑浑噩噩做人,有什么事“涓生涓生”大喊,或是痛哭一场,烟消云散。我足足一夜没睡。

    清晨喝黑咖啡,坐窗前,一片寂寥,雨终于停了,我心却长有云雨,于是把那条自制饰物悬胸,电话响。

    是老张,听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,不禁心头放下一块大石,血脉也流动起来。

    他若无其事地说:“今天与造币厂的人开会,我提醒你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。”我亦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“一会儿见。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也没有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有些图样。”

    “再见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老张尚需要我,我松口气,我尚有利用价值。

    以前与史涓生在一起,如果抱着这般战战兢兢的态度,恐怕我俩可以白头偕老吧?

    我忽然狂笑起来。

    还是忘不了史涓生。

    造币厂代表换了新人,老先生老太太不在场,我有点心虚,紧随着张允信。

    碰巧我们两个都穿白色,他们则全体深色衣饰,仿佛是要开展一场邪恶对正义大战。

    我痛恨开会,说话舌头打结,老是有种妄想:如果我不开口,这班讨厌的人是否会自地球表面上消失?

    张允信出示许多图片给主席看,其中一张居然是我脖子上悬的“雨云”我讶异,这滑头,把我一切都占为己有!真厉害。

    主席并没有表示青睐,把我的设计掷下,冷笑一声“这种东西,十多年前嬉皮士流行过,三只铜板一个,叮铃当郎一大串。”

    “太轻佻,没有诚意。”另一位要员亦摇头。

    我低头看自己的手,运气大概要告一段落了,我不应遗憾它的失落,我只有庆幸它曾经一度驾临。

    散会时我们已被黑衣组攻击得片甲不留。

    我默然。

    出到电梯,主席的女秘书追出来“等一等,等一等。”

    我没好气“什么事?要飞出血滴子取我们的首级?”

    女秘书脸红红“我见你胸前的饰物实在好看,请问哪里有买?”

    我气曰:“这种轻佻的饰物?是我自己做的,卖给你也可以,港币两百元,可不止三个铜板。”

    谁知秘书小姐马上掏出两百元现钞,急不可待地要我将项链除下。我无可奈何,只好收了她的钱,把她要的交给她,她如获至宝似地走了。

    在电梯里我的面色黑如包公。

    老张说:“胜败乃兵家常事。”

    “幸亏我尚有生活费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他们的内部在进行新旧派之争,凡是旧人说好的,他们非推翻不可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“看样子我们要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老张很镇静“我们将会大力从事饰物制作。”

    我愕然。

    “两百块一件泥饼?”老张说“宝贝,我们这一趟真的要发财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多少人买呢?”我怀疑。

    “香港若有五十万个盲从的女孩子,子君。”老张兴奋地说“我们可以与各时装店联络,在他们店铺寄卖,随他们抽佣如何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的确没有信心“也许这团‘云’特别好玩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定尚有别的设计。”老张说。

    “当然有。我可以做一颗破碎的心,用玻璃珠串起来,卖二百五十元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马上回去构思,你会不会绘图?”老张问道。

    “画一颗破碎的心总没问题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子君,三天后我们再通消息吧。”

    我们在大门分手。

    太冒险,我情愿有大公司支持我们。

    窍则变,变则通,我只剩下大半年的生活费,不用脑筋思考一下“事业”就完蛋。

    回到公寓怔怔的,尝到做艺术家的痛苦:绞脑汁来找生活,制作成品之后还得沿门兜售,吃不消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觉得写字间也有它的好处:上司叫我站着死,干脆就不敢坐着生,一切都有个明确的指示,不会做就问人,或是设法赖人,或是求人。

    现在找谁帮我?

    又与老张生分了,没得商量。

    黄昏太阳落山,带来一种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式地孤独。

    我出门去逛中外书店,买板书、b2铅笔、白纸、颜料,最后大出血,在商务买套聊斋,磨着叫售货员打八折,人家不肯,结果只以九折成交。

    我也不觉有黄昏恐惧,一切都会习惯,嘴里嚼口香糖,捧着一大盒东西回车子,车窗上夹着交通部违例停泊车辆之告票一张。

    “屎。”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这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撩会,不使尽浑身解数如何生活,略一疏忽便吃亏。

    罢在感想多多之际有人叫我:“子君?”追上来。

    我转头“涓生。”

    “子君。”他穿着件晴雨褛,比前些时候胖了,可怕。

    我看看他身后,在对面马路站着辜玲玲以及她的两个子女。那女孩冷家清已经跟她一般高,仍然架着近视眼镜,像个未来传道女。

    想到我的安儿将是未来艳女录中之状元,我开心得很。

    “子君。”涓生又叫我一声。

    我仍然嚼口香糖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穿牛仔裤球鞋?看上去像二十多岁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微笑。

    他拉拉我的马尾巴。

    “好吗?”涓生问“钱够用吗?”他口气像一个父亲。

    那边辜玲玲的恼怒已经形诸于色。

    我向他身后呶呶嘴。

    他不理会,帮我把东西放进车尾箱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许久没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置可否,只是笑。自问笑得尚且自然,不似牙膏挤出来那种,继而上车发动引擎。

    我看见辜玲玲走上来与史涓生争执。

    亦听见涓生说:“她仍是我孩子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我扭动驾驶盘驶出是非圈。

    回到家我斟出一大杯苹果酒,简直当水喝,用面包夹三文鱼及奶油芝士充饥。

    我作业至深夜,画了一颗破碎的心,一粒流星,还有小王子及他那朵玫瑰花。

    “再也不能够了。”我伏在桌上,倦极而叫,如晴雯补好那件什么裘之后般感叹。

    真是逼上梁山,天呀我竟充起美术家来。我欣赏画好的图样,自己最喜欢小王子与玫瑰花。小王子的胸针,玫瑰花是项链,两者配为一套,然而我怀疑是要付出版权的,不能说抄就抄,故世的安东修伯利会怎么想呢。

    老张说:“管他娘,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我瞪着他。这个张允信,开头我参加他的陶瓷班,他强盗扮书生,仿佛不是这种口气这个模样,变色龙,他是另外一条变色龙。

    我捧着头。

    “你腕上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呵,”我低头。

    糟,回来一阵忙,忘了还债给翟君这只手镯所的费用。

    “很特别。”老张说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他怎么了?仍然来回三蕃市与温哥华之间?仍然冷着一张脸频频吸烟?

    翟君替我拍的照片如何了?

    想念他与想念涓生是不一样的。对于涓生,我现在是以事论事,对于翟君,心头一阵牵动,甚至有点凄酸,早十年八年遇见他就好。

    “你在想什么,子君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别害怕,我们会东山再起。”老张说“去他妈的华特格尔造币厂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,我不怕。”我喃喃地说,一边用手转动金镯子。

    史涓生当天下午十万火急地找我。

    他说平儿英文测验拿零分,责备他几句,竟然赖坐在地上哭足三小时,他奶奶也陪着他哭。

    我知道这种事迟早要发生,有贾太君,自然就有贾宝玉。

    好,让我来充当一次贾老政。

    跋到史家,看见平儿赖在祖母怀中,尚在抽抽嗒嗒,祖母心肝肉地喊,史涓生铁青脸孔地站在一旁。

    我冷冷地说:“平儿,你给我站起来,奶奶年纪大,还经得你搓揉?”

    余威尚在,平儿不敢不听我的话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温书?”

    他不敢回答。

    我咳嗽一声,放柔声音“为什么会拿零分?”

    平儿愤愤地说:“老师默读得不清楚,大家叫她再读一次她又不肯,我们全班听不清楚,都得了零分。”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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